苏木逢秋

【我与君莫笑不得不说的余生 (十七)】


>经历过恐惧才学会直球(bushi)


017.


喻文州坐在明溪阁的案边,案上油灯的火光明明灭灭。手边的信纸被他展开又折起,沾着墨的笔尖迟迟没有办法落笔。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早已鸣了晚钟,山上的弟子都应该准备着歇息了,然而这晚却极少有人能安稳的躺在榻上。


喻文州散开了头发,却没有换下衣服。乌黑的头发垂在面前,他伸手把视线的头发拨到脑后,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的位置,觉得那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他许久没有对一件事情犹豫过了。


过了很久,毛笔上的墨水仿佛都要干了,他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不要告诉他。”


喻文州停下来,“我自然明白您的意思,只是他们的事情,是需要他们自己做决定的。”


门口的人迟疑了,点起水烟壶凑到嘴唇边,斟酌着说:“至少,再晚一些。”


“三日。”喻文州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毛笔放回砚上,写了一个字的信纸放在火上烧了个干净。


那个悬崖足足有三百余尺高,下面密林丛生,常年雾气弥漫,终日不去。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找人实在是困难重重。


然而喻文州的三日之期还没到呢,一封信就直接送到了他的手中。信封上写的是蓝河的名字,而字迹他再也熟悉不过。


“蓝河,君莫笑有异,速回。”


喻文州哑然,这信的笔迹是王杰希的无误,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君莫笑胁迫的意味。也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王杰希帮他写这样一封信。


身边的随从弟子看喻文州把信收好,问了句:“阁主,是否需要回信呢?纸笔已经备好了。”


“不必,说不定那人早就耐不住性子过来了。”


以身涉险下悬崖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只是搜索的范围始终有限。悬崖下瘴气弥漫,即使备着药物也很难过分深入,寻找蓝河的路程愈发的艰难。


君莫笑也不出喻文州所料,三天后就有弟子通报说有一人直奔蓝溪阁而来,行色匆匆,一身气势令人畏惧。喻文州只吩咐说不要拦他,放他进来便可。


待到君莫笑赶至蓝溪阁,喻文州已经带着百面生在后山候了他许久了。身边的小弟子先是将一个包裹递给他,喻文州才开口说话。


“叶修,这个人想来你并不陌生了。”


押着百面生的两名弟子退开,让君莫笑能够清楚的看见他。


被蓝溪阁抓住的几日,贼人的真实面目已经被揭开。他本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来历,徐景熙却用了催眠之术让他开口。


“自然不会。”君莫笑手持千机伞走过去,伞尖抵在那人脖子上,传来的锐气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


百面生正想看看来人是谁,阵仗如此之大,抬头一瞥却像是见了鬼魅一般神色突变。


“好久不见啊。”


百面生嘴唇翕动了半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果真还活着……我还当蓝桥是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弄来了你的剑穗……”


君莫笑目光更寒,手中劲道更重,千机伞的伞尖划破百面生的皮肤,鲜血不断的涌出来,衣裳染上了大片的红色。


百面生几乎要被君莫笑逼疯了,“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你若是看中他就下去找他啊!如果上不来就在下面一起做山鬼!也省得我们如此挂念你!”


这下君莫笑是真的被激怒了,他抓起百面生的领子将他拖到悬崖边,让他几乎半边的身子都腾在空中,“最后一个问题,刘皓呢?”


百面生盯着悬崖下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到底是畏惧还是失血过多了,登时头晕目眩。还跪在地上的双腿也失了力气,衣裳的领子勒住他的脖颈让他喘不过气来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紧紧的咬牙。


“这个人交给景熙吧,他会问出你想知道的。”喻文州适时站出来打破了僵局。


君莫笑想了想,把百面生拖回来扔在地上,“魏琛呢?”


“去找蓝桥了,他说下面他多少熟悉些。”喻文州心里清楚君莫笑在想什么,“我不同意你下去。”


“我与他有约定的。”君莫笑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犹豫的跃身而下。


越是向下,山崖之间就越发的窄了,雾气漫漫,能看见的地方也更加有限。


君莫笑让自己尽可能的贴近崖壁,一息之间,阴湿的空气就扑在面上。一道银光闪过,一把手臂长短的剑被从千机伞的伞把处抽出,君莫笑用力将那短剑插进山体的缝隙中,划过石头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胀,却很有效的减慢了他落下的速度。


片刻之间他就能够看见了悬崖底生长的古树,古树盘枝错节,有不少还算粗壮的树枝伸向崖壁。君莫笑心生一计,霎时间就将千机伞变换成两根锁链连接的长棍的形态,双腿用力一蹬,硬生生的跃上了树,树枝并没有那么坚实,往下弯了不少,君莫笑一个翻滚从树上跳了下来,算是安稳的落地了。可即使是他,脸上手上也有些地方免不了擦伤,一身玄色的衣裳被尖锐的时候划破了许多。


“蓝河!”君莫笑喊了一声,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回音回荡在山谷里,惊起的飞鸟窜上天空。


君莫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停泛起的恐惧,拿起掉在一边的千机伞并将其恢复成伞的形态,沿着悬崖崖壁一路搜索。最终在距离他落地五十余步的地方找到了一堆杂乱的落石,蓝河并不在那,但是地上擦过的暗红色血迹足以让他揪心。


前几日雨下个不停,即使有什么足迹,怕也是被冲洗干净。君莫笑站在原地张望了片刻,心中下了决定,向着山谷中地势更低的方向追赶而去。


今日已经是蓝河在谷底待的第四日,假使他在坠落的过程中没有受到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的伤,他的行动速度也不会太快,更别提是在失血和缺少药物食物等物什的情况下。


君莫笑放慢了些速度在林子中细细寻找,对于他来说,草木折断,脚步印记等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能够放过。这样找了足有一日,初始君莫笑还能认出自己面前的树木种类,草木中是否存在什么能够食用的果实,到了后来这些树仿佛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大概是身体本就还虚弱的原因,此时他疲惫的感觉比往常更胜。心中的意念隐隐动摇,怀疑起自己是否是寻错了方向。


当初做出向地势更低的地方寻找的决定时,是基于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既然雨水能够流走,就说明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闭塞,既然没有前人有过这里,也就只能依据这样的原因去试试。


君莫笑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天色似乎又阴了下来,若是这个时候下雨就真是绝人之路。这样想着,他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直到突然瞧见右手边原本茂盛的野草被压倒了一大片。君莫笑奔过去仔细查看,不少地方都被渗出的血迹沾湿了。许是蓝河走了太久体力支持不住,伤口也来不及处理才晕厥在这里。


他急忙伸手去捻了那草根,血迹竟然还蹭到了指尖。君莫笑心跳快起来,手上的触感仿佛让他恢复了知觉,身上木然的感觉逐渐消退,宛如春日解冻的山泉。既然血迹没有完全干掉,就说明蓝河不久前才离开这里。断断续续的血滴还往前延续了很长一段路,君莫笑一直追寻着微小的痕迹到了一个山洞外。


隐隐约约有烧火的味道传出,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沿着山洞壁小心防备,直到看到一小团燃烧的柴火,昏暗的火光照出倒在一边的人。


君莫笑头脑中有跟弦突然断了,他如一只离弦的箭,冲过去将蓝河扶起来。山洞里太黑了,君莫笑看不清他,但是扶住他背的手却明显的感受到粘稠与潮热。蓝河靠在君莫笑肩头,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让君莫笑觉得有些许温暖。


他在蓝河耳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却没有什么回应,心中更是心急如焚,想瞧瞧他到底是伤到何处,却碍于火光昏暗,最终只能抱起蓝河向外面走去。


山洞外面吹起了很大的风,一场山雨欲来。蓝河身上凉的可怕,君莫笑不敢过于靠近风口,只能在勉强可以看清的地方让他平躺在地上。君莫笑伸手去解蓝河的衣裳,手却抖得厉害。几层衣服被血液染透了,甚至还黏在一起,新旧的血污一层又一层。


蓝河最严重的伤是在背上,一长条像是被石头划破的伤口不断的往外渗血,即使君莫笑已经极尽亲柔的去剥离衣物,还是难免扯动伤口。


喻文州之前让弟子给他的包裹中装的是满满当当的药品。


君莫笑拿出写着“止血”字样的小瓷瓶,将白色的粉末撒在创口,然后用绷带牢牢实实的缠了几圈。许是过于疼痛的缘故,蓝河挣扎着醒过来,满头的汗水。


蓝河觉得自己像是沉在水底,有人一直在呼唤他,只是声音遥不可及。他想要抬手去挽留,无奈手上太过于沉重。模模糊糊的感知中,有人扣住他的手指,那人的手很热,让他下意识的向着温暖的方向凑过去。


“蓝河!”


那人执着着没有放弃他,还在呼喊他的名字。


“想睁开眼看他。”这样的想法愈发的强烈,在蓝河的心中像是钟声般震荡。他也努力的去做了,因为想要去回应一声呼唤。


蓝河感受到模糊的光线,继而君莫笑的身影不断的在眼前摇晃。他从水中艰难的挣脱出来了,呼喊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君莫笑的模样和声音都过于温柔,蓝河看着他心里泛酸,不自觉的红了眼睛。


蓝河觉得自己被君莫笑抱紧了些,他的体温不断的传过来,温暖的感觉包裹起他。然后君莫笑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过来亲吻他,明明自己的嘴唇都干裂了,似乎还在发抖的样子,却非常轻的亲咬蓝河。


“我以为你不来找我了。”蓝河轻轻的说,声如蚊鸣。


“我叶修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君莫笑心疼蓝河冒出一身冷汗,在包裹里翻找止疼的药物。


“我还想就算你不来找我了我也要从这里出去……至少去看看你好些了没有……”蓝河像是没有听见君莫笑说话,自顾自的嘟囔。


君莫笑把瓷瓶中的红色丸子倒在手上,取了两颗塞进蓝河嘴里,等到蓝河咽下就迅速的收拾好东西,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穿好,背起蓝河往外跑。


蓝河刚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闭着眼忍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吃下去的止疼药慢慢起了作用,身上的巨大伤口和手臂指尖的细微创口逐渐麻木起来。


“叶修……你害怕了……”蓝河任自己贴在君莫笑背上,心中却是欣喜。


“我没有办法不害怕。”叶修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蓝河你知道的,我之前一直不信王杰希那些奇奇怪怪的占卜之数,可是那日王杰希对着星盘算我们对应的星辰,他说他看不到你了。我起初认为只是因为这些鬼怪之术是骗人的,于是给你写了一封信,但是你并没有回我。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害怕了。”


蓝河偷偷的笑了笑,又说:“我也很害怕,而且很后悔。这几天我反反复复不停的想,我害怕我真的走不出这个地方,等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化为白骨,我害怕你不会来找我,我害怕见不到你,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和你说,我后悔走的时候没有和你说清楚……”


“先不要说了好不好,你可以先睡一觉,醒来之后我们也许就能从这里出去了。”君莫笑像是哄幼童一般。


“不好。”蓝河摇头,“我是男子,说话做事岂能如女子一般扭捏拖沓。”


蓝河觉得自己心如擂鼓,从来没有一个时候他像此时一样紧张而又期待,“我蓝河,喜欢叶修,喜欢君莫笑,喜欢现在背着我的人。如果你不喜欢我说‘喜欢’这个词的话,我可以说‘心悦’、‘中意’、‘倾心’……”蓝河停顿了下,“还有‘爱’。”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生活,去你的故乡看看,与你分享我的事情,听你说你的故事。我也想和你去塞北看看草原,去西域看看荒漠,听说那里的胡杨是一种奇景……我要与你去一个个实现我们的承诺,我还想分享你此生的荣耀,与你共同承担失去与孤独……”蓝河脑海中闪过各种场景,又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样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君莫笑把蓝河向上托了托,半晌没说话,直到蓝河闷闷地问他“你的回复呢?”。


“等我们俩活着回去就告诉你。”君莫笑想了想,侧头亲吻蓝河的耳廓。


“你又这样。”蓝河有点小委屈的嘟囔,也不说话了,精神最终是耐不住药效,在君莫笑背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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